時值三月。
輕風細雨多情。
浣洗紅花綠裳浮塵去,不諳世事黑白曲直深。
古秦帝國北戍邊。
細雨下的劍門城內,屋檐落水敲石,行商步匆,四處躲雨。
古舊老院,褪色缺角的門匾,隱約可見『關府』二字。
這裡曾是劍門城第一大家族,關家的府邸,不說富可敵國,但產業積蓄足夠後人十代吃喝不愁。
就是這樣一個家大業大的家族,卻在八年前,隨着關家小少爺關孤的一個決定,開走下坡路。
那一年,
也是三月,春光正好。
年僅十二歲的關孤,已是劍門城內的名人了,憑着詩章妙句,被冠以神童之譽。
然而,這小傢伙放着錦衣玉食的舒坦日子不過,留下書信一封說是跑去修仙問道,學那長生不死之術。
沒錯,就是這麼一個十二歲的少年,深夜獨自離家去,再無些許消息歸。
至今,已有八年光景。
而曾富甲一方的關府也是從那一日開始,生意產業屢遭不順,不過三年時間,關家欠下外賬許多。
這做家主的關天虹也是心大之人,債多好啊,我還不起,還跑不起么?
就這樣,關天虹將關府交給老管家,帶着老婆直接跑路,沒人知道去了哪裡。
多方債主除了霸佔關家的一些產業之外,也曾打過關府的主意,奈何房契不在,難以佔為己有。
屋檐下。
有一些行商避雨,談及關家時,幾乎都是為之惋惜的。
此時,
綿雨中,一名青年,背着一把就如兒童玩物一樣的木劍,緩緩而來。
他穿着發舊的粗布衣,很是普通的裝扮,那刀削般輪廓分明的俊朗臉龐上,帶着一些厭倦與病態的蒼白。
那雙眸子,卻似有種視萬物為無物的傲然之氣。
當然,也有人會將他看成瞪眼瞎!
青年的身後,跟着一隻狗。
黑色的,全身上下沒有一根雜毛。
體型很健壯,殺了吃肉的話,最少能吃三天,狗皮做成毛毛衣也是不錯的選擇。
青年在關府門前駐足。
他沒有去看那些形色各異的躲雨行商小販,目光直視老舊的關府門匾。
「很陌生,很親切。」
「也很……破敗。」
青年自語着,目光變得柔和許多。
而他,就是八年前從這裡離開,去尋仙問道的神童少年,關孤!
八年,沒人知道他去了哪裡,沒人知道他究竟有沒有成為一名修仙者。
事實上,除了父母之外,也沒人關心這個問題,而一個了無音訊八年之久的人,大部分都早已判定其為死人。
沒人能想到,曾經的神童,還能活着回來。
畢竟,離開時,他只有十二歲。
而今日歸來,關孤跟死人也沒太大啥區別,他雖神態無恙,粗布衣下的傷,卻是致命的!
「小哥,你那隻狗不錯,要不要考慮一下賣給我?」一名絡腮鬍的商販,打起了黑狗的主意。
黑狗似乎能夠聽懂人話,那朵拉着的耳朵,往後微微一拉,鋒利的牙齒露出些許,兇相惡煞!
曾經,
也有不少人說過同樣的話,而且還是商販遠遠不能相比的人。
而結果,大部分說過這樣話的人,全都不見了。
「咳咳~」
關孤輕咳兩下,黑狗頓時溫順下來。
「這狗,不賣。」
關孤看向那人說了一句,又說道:「麻煩讓一讓。」
有人環抱着雙臂,「小兄弟,你沒看到這裡沒地方了嗎?再擠,就將人家大門擠壞了。」
「可不是嘛,雖然關家早就沒落,關天虹夫婦欠債跑路,但這裡還有個老不死的東西,擠壞了大門,他鐵定往死里訛你。」
關孤面容無波,「我要回家。」
回家?
眾人挑眉,露出狐疑之色。
關孤繼續道:「這裡是我家。」
他上前邁步,並不野蠻的扒開兩人,走向大門伸手拍了幾下。
「哪個鱉孫子,又來拍門搗亂?」
院落中,有沙啞中帶着微怒與無奈的聲音傳了出來,沒多久大門拉開,一鬚髮皆白,滿臉褶皺的老頭,出現在關孤的視線內。
「蒂老。」
八年,他老了很多。
但那模樣還是熟悉的,關孤一眼便是認了出來,最準確無誤的一點,便是蒂老左額頭上有道傷疤。
他曾說,
那道疤,是他的無上榮耀,是世間的奇蹟!
「你是……少爺?!」
蒂老不太確定。
畢竟關孤離開時才十二歲,如今二十歲,早已成人,模樣變化很大。
「是我。」
關孤點了下頭,心底很暖,這八年來,他從未像現在這般輕鬆過。
「少爺,真的是少爺啊!」
蒂老很是興奮,老臉上的皮膚皺的有點嚇人,「你可算是修仙問道回來了,快飛一個,讓老奴見識見識!」
關孤覺得有點無語,微微搖頭,「我沒有修仙問道,而是流浪了八年,所以,我不會飛。」
說話間,關孤扶着蒂老,進入關府院落。
大黑狗跟着進去,經過那絡腮鬍壯漢之時,還咧了下狗嘴,像是一抹詭譎的笑容。
絡腮鬍打了個寒顫,狐疑道:「這狗,好像對我笑了一下。」
其他人的心思,並不在這裡。
「關孤,他竟然是那個神童關孤!」
「看樣子,他並沒有找到仙緣,這是被現實摩擦的狼狽歸鄉。」
「可他並不知道,關家早已敗落多年。」
「是啊,他這回來,還不如流浪呢,別忘了關天虹欠的外債,還有二十萬金幣……」
春雨細絲去,獨留青面濕。
隨着那些行商的離開,劍門城神童關家少爺關孤回家的消息也是飆升為城內的熱議話題。
聽得這些消息,不少債主方當即行動起來,翻找欠債字據,準備前去關府索要舊賬。
關府。
一片蕭條。
偌大的主廳,只剩下一張坐上去就會發出抗議聲的木床,以及破舊被褥。
「值錢的都被搶走了,能賣的老奴都拿去換吃的了。」
蒂老對關孤說出了這些年發生的事兒。
「少爺,您這次回來,不走了吧?」
關孤輕輕點了下頭,帶着些許苦笑與惆悵,「風於家門親,月是故鄉圓,油盡燈枯滅,落葉知歸根。」
「我不走了,也沒什麼地方可以去。」
蒂老露出一抹頗有解脫味道的笑容,說道:「老爺離開的時候將關府交給我看管,我年紀老邁,怕是活不了幾天了,少爺在這個時候回來正好,老奴也不用背着這個包袱嘍。」
關孤開口,「或許,我比你死的更早。」
「汪汪~」大黑狗叫了兩聲。
那雙狗眼中,似乎流露着不滿。
關孤揉了揉狗頭,道:「如果能活着的話,沒人願意死,我也不願意。」
蒂老闆着臉,說道:「少爺,你這般年輕,怎能說那喪氣不吉利的話啊?」
「還有啊,你既然不走了,也該跟葉小姐成婚了,生幾個小崽子出來傳宗接代。」
成婚?
關孤露出苦澀斑雜的神情。
環視一眼周圍那熟悉的構造,關孤走向一間屋子翻出來一些受潮且還能使用的宣紙,又找來陳年舊墨。
揮筆行字,是為『婚約廢除』。
落名關孤!
而這,也是關孤此次回來要做的事情。
多年前關家家大業大,再加上關孤被冠以神童美譽,想要攀上關家的人可謂是多不勝數。
因此,關天虹也給關孤訂了一門親事,算是世交之情葉家,葉阿諾。
這葉阿諾比關孤年長三歲,在沒定親之前,兩個人就很熟悉了,定親之後反而疏遠了一些。
隨後沒多久,關孤便是去尋仙問道了。
大黑狗走了進來,竟是口吐人言,「關哥,你不該放棄,也不能放棄!」
「我們傲天盟是被打散了,但盟誓不滅,兄弟們都還在等着你啊!」
「我們傲天盟的盟主令,也在等着你去奪回來,一雪恥辱!」
傲天盟,取名『傲』字。
並非是心高氣傲的傲,也非傲天之上。
而是,一眾同道兄弟,傲骨錚錚,鐵血丹心!
傲天戰神,龍浩!
傲天狂神,寧不凡!
傲天殺神,獨孤笑!
這是兄弟們的名字,如今都不知身在何方,每每想起,就讓關孤無比沉重!
他沒有言語,將宣紙疊好,又緩緩褪下粗布衣。
胸口處的傷嚴重腐爛,可見肋骨森白,有着一絲絲黑氣繚繞,像是驅之不散的詭異之力。
「我從來沒有放棄過,若不然哪能回到這裡?」
「只是在生死法則面前,哪怕我們逆天而為的修仙者也難逃其外,古來天驕無數,任你風華絕代,誰能逃過一捧黃土?」
看着那黑氣繚繞的傷口,大黑狗的眼眸中有着悲傷流露,「這詛咒之傷,確實又重了許多,可你就甘心么?」
甘心?
「整片仙靈界,怕是沒有比我更不甘心的人了。」
關孤語重心長。
清澈深邃的眸子,落在牆壁上那兩副帶着潮濕曲痕,老舊發黃的宣紙。
「誰家玉笛暗飛聲,散入春風滿洛城。」
「此夜曲中聞折柳,何人不起故園情。」
這是關孤來到這片光怪陸離仙靈界的第十秋,藉助上一世先人文采抒己思愁。
奈何,總歸只能是思念。
「會當凌絕頂,一覽眾山小!」
關孤輕聲念出第二幅畫卷的兩行字跡。
這是他十二歲時所寫,深知歸途無望,也已融入這片世界習慣了一切,決定修仙。
不求長生不死,盡量多活幾千年,攔盡數代風華,也不枉此生穿越一趟!
也是這兩句,被文人墨客拍案叫絕,關孤才有神童之美譽。
「是我,給穿越者,丟人了!」
關孤神情苦澀,低頭看向驚心怵目的傷口。
這時,
蒂老的腳步正在接近。
關孤穿好衣衫,又對黑狗說道:「往後溫柔點,除了打打殺殺,也可以吟詩作畫。」
黑狗咧嘴,「關哥,我只是條狗。」
關孤說道:「那就做只溫順的看門狗。」
「少爺,少爺。」蒂老走了進來,聲音很急,「大事不妙啊,阿諾小姐氣勢洶洶的來了,還帶了一群凶神惡煞的打手……」